第166章卷絮风头寒欲尽(三)寒光冷若霜华,……
长夜倏忽而过。月落参横,日出东方。
沈星遥从前几日起便越发感到疲乏,夜间总是贪睡,戌时入睡,不过辰时不醒。到了今日一早,更是睡过了巳时,醒後坐起身来,也是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,打不起精神。
就在这时,房门被人叩响,沈兰瑛的话音从门外传来:“小遥,你起了吗?”
“姐姐?”
沈兰瑛听见她回应,推门而入,手里还端着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。
“我还记得柳叔那个方子,只是,需得凌公子的血为药引。”沈兰瑛进屋放下饭菜,道,“可我今早去找他,却听人说他出门去了。”
“几时的事?去哪儿了?”沈星遥翻身下榻,不解问道。
“听说,是秦掌门传了信,要他回去。想是有事交代吧,也不知是不是同你们之前的隔阂有关,故意避着你。”沈兰瑛一想起那本手记,便觉不快,不由自主流露出不满。
沈星遥见了,莞尔一笑,上前轻抚她後背,道:“都到这儿当口了,秦掌门当不会不顾大局。许是有别的要事吧。”
“可偏偏这个时候……”沈兰瑛仍旧觉得此事古怪,却说不明白是何处不对劲,只得作罢。偏巧此时,一阵门声响起。
姐妹二人不约而同扭头,往屋外看去,竟见段逸朗站在门前,仍是一副虚弱之态。
“沈女侠。”段逸朗没有一句废话,单刀直入道,“我允你之事,已然做到。你允我之诺,又打算何时兑现?”
“沈某一言九鼎,答应段堂主之事,必会做到。”沈星遥说着,便待往屋外走,却被沈兰瑛拉住了手。
“不论有何要事,一时半会都办不成。”沈兰瑛心中本就有些怨气,见不速之客到来,更是将情绪都写在了脸上,当下按着沈星遥的肩,在桌旁坐下,道,“段公子的要求再如何重要,也得等她用过饭再说。”
段逸朗没再多话,安安静静候在屋外长廊边,日光斜照入房檐下,削尖了他的面庞,大半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,两眼暗淡无光。
沈星遥这才想起,自己比他还要年长两岁。不算苍老的年纪,却背负了这麽多,实在令人感到惋惜。
她仓促用完了饭,主动收拾干净,独自折转归来,却已不见了段逸朗的身影,寻至他屋前,却听见其中传出低沉的闷哼,眉心倏地蹙紧,透过门缝朝内望去,只瞧见段逸朗坐在床边,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,已然入肉三分,疼出满头大汗,口里却在喃喃:“滚……滚出去……该死的东西……都是因为你……”
“你不要命了吗?”沈星遥见他想徒手取蛊,当即擡腿踹开房门,一个箭步奔至床前,一巴掌拍开他的手,迅速掏出张帕子撒上金疮药,拔出匕首,将药粉按上他小腹创口。
“放开我!”段逸朗极力挣扎,却被她点了穴道,动弹不得。
“不就是因为这心蛹,才令你们对我重重设防?”段逸朗嘶声吼道,“说好帮我重振家声,却拖延至今,可不就是因为此物不解,会令我成为你们最大的威胁?好一个‘天下第一’,好一个人人称颂的女侠,却是这般深重的城府心思,对将死之人,也不忘提防……到底……到底是我错付了……”
沈星遥手中帕子沾满了血,听他说出错付儿子,略微一愣,疑惑擡眼,目光刚好与他对视,所见尽是一片虚无的怅惘。
“怨我……怨我懦弱,当年便不敢坚持……”段逸朗说着说着,苦笑出声,自嘲之色越发深重,“若当年不信那姓凌的挑唆之言……轻易放弃,何至落得如此……”
沈星遥被他此话惊住,倏地送了捏着帕子的手,退开两步。往事联翩而来,依稀是七年馀前同凌无非到姑苏鼎云堂时所发生的事。
那时段逸朗的母亲郭春馥还活着,在饭桌上巧言试探,意欲撮合她与段逸朗。那年的她尚且年轻,听不出郭春馥话外之音,还是凌无非先看穿这母子二人用意,当晚便找到段逸朗询问。
而後彼此之间,便再无交集。
“你不要胡思乱想。”沈星遥淡然道,“我既答应过你,便定会做到。你现今受了伤,便好好养着,伤一复原,我便帮你。”言罢,即刻转身,大步流星走出客房。
段逸朗住得较偏,门前小院清冷,倒也符合他如今心境。沈星遥穿过长廊,忽嗅得风中夹着一股淡淡的清香,香气特异,不由好奇,循着香味找去,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堆放杂物的小院里,穿过一地杂乱,却见一道熟悉的背影立在墙角下。
“唐姨?”沈星遥试探开口。跟前人也缓慢回转身来。
“真是你!”沈星遥欣喜不已,当即本上前去,拉过她的手问道,“您是怎麽找到这儿来的?”
“我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。”唐阅微直直盯着她的眼睛,道。
“什麽地方?”沈星遥不解道。
“和你母亲有关。”唐阅微道。
“现在就要走吗?”沈星遥知道她的性子素来偏执,见她神情凝重,便不多问,只是说道,“既然如此,那我先同姐姐说一声,再……”
“我已说过了。”唐阅微不由分说扣住她手腕。
沈星遥只觉这只手异常寒凉,不自觉打了个寒噤,诧异朝她望去。
“走。”唐阅微依旧是那副不由分说的口气,颜色里却是带了一份哀求。沈星遥直视着这双眼,心里不知怎的生出几分莫名的触动,只觉这样的眼神,这样的话,她已无法拒绝,莫名便因着这股怪异的力量,跟上她的脚步。
于是沉默片刻,略一点头,道:“好。”
冬阳刺眼,却未能使这严酷的风和暖半分。
凌无非一脸凝重,搓揉着手腕发僵的关节走进客舍後院,正撞见与同僚换班准备回房休息的折杨。折杨瞧见了他,满脸诧异道:“公子,你不是昨晚……”
“那是……”凌无非忽觉尴尬,略一摆手,避开她的目光。
他昨夜察觉有外人到了客舍,疑心是已宣告退出此事的叶惊寒,恰好收到师门信件,说是已与江澜等人会和,正在赶来楚州的途中。于是借口师门有要事相商,实则是为追踪那神秘之人的下落,却不想还是迟了半步,跟丢了人,只能无功而返。
折杨不明就里,却又听得他道:“你去叫几个人来,看住段逸朗,别让他走出这扇门。”不等反应过来,便又见他大步走远。
凌无非径自穿过回廊,来到沈星遥房前,敲门却无应答,透过半开的窗往里一看,却未瞧见人影,当即蹙起眉头,转身直奔段逸朗住处,刚到门前便听见林双双的声音:“师姐早上不就是被你叫走的吗?见没见过,你倒是说话呀!”
他顿感不妙,当即奔入屋内,一把拨开拦在床前的林双双与沈兰瑛二人,扣住段逸朗脉门,将袖子往下一撸。
但见这厮两条胳膊,分外光滑,一道伤疤也没有。
“怎麽……”
不等旁人问完,握在凌无非掌心的那条胳膊,已如游鱼一般滑了出去,抽出他腰间苍凛。
寒光冷若霜华,直逼面门而来。